题记:新街口灯火如昼。在德基广场六楼的一个餐厅里,我和初中老同学浩子边吃、边喝、边聊,情绪始终高涨。回忆是比酒更醇烈的催化剂。算起来,自毕业后,我们有二十多年未见面。我在地铁口等他时,一眼就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认出了他。又从班级老照片上众多模糊不清的面孔中,一下子找到了他。浩子很意外,也很感触:时间如纸,记忆留痕。

去年六七月间,写了五篇“我的朝花夕拾”,在“胡子曰”上合集为《二河记忆》。发出后,阅读量过了1万(我们镇的常住人口为5万)。受此鼓舞,我又陆陆续续地写了多篇“压箱底”的回忆文字。浩子告诉我:有时候,夜晚睡不着,会翻出我写的那些文字看看,记忆清晰,可时间过得太快,再回首,已是物非人也非!我不敢说,我的二河,是如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一样的神秘而自足的世界,但这个由横堤阁、王家巷、炒米湾、宋家河……这些地名构成的古镇历史影像,无疑是我逝去的原乡。

是的,这个原乡,已经残酷的“逝去”了!与我的文字相比,二河,实际上已经全然两样了!哄哄闹闹的人流,坑坑洼洼的下街,和尘土飞扬的公路,真实地出现在我的文字里。在现实中,二河的发展,不如与之并称“金马银河”的马口;也不如拥有着上市公司的福星;甚至不如具有后发优势的回龙镇。——它是现今江汉平原上众多发展维艰进退失据的小乡镇的一个缩影。我预言:我们的乡镇,有两个可能的未来:其一,是进一步衰败、凋敝下去,直至拆并给临近的乡镇。其二,或者以大魄力大手笔重新规划、塑造,建设成为一个崭新的新型现代化乡镇。它的前途如果是前者,那么,我的文字将成为这个古老小镇的最后的挽歌。如是后者,二河将变成一个与我的成长记忆毫不相干的地方!

进退两难。

于是,我期望,它的未来是后者。而我选择,继续写出记忆里的文字。

二河记忆新篇

胡百刚

第1篇:读武侠记

南街的五金商店旁,沿墙搭了一溜铁架棚子:一个酱油摊,两个剃头摊,还有一个租书摊。摆租书摊的,是一位很周正利索的老太太,家住黄家台子,姓方。她整天坐在一个大旧木书柜旁,看着摊。书柜是特制的:底层,两扇大柜;中间一个扁扁的翻斗,撑开;柜上,支起一大块木格板,皆以摆书。靠墙边,并排两个对开的大木板架子,系绳拦栅,整齐地插满了小人书。书柜和书架都可开合,到傍晚收摊子时,方家婆就书柜书架都推到街对面的修配铺里去。

书棚子里,就地放置三五条长板凳。一年四季,无论天阴雨雪,总零散坐几个半大孩子,低头翻着书——都是一些散学后的小学生。这个书摊的小人书,即连环画很多,有《杨家将》、《岳家小将》、《霍元甲》……都是根据传统评书,古典小说,或时兴连续剧改编的。她有一套《三国演义》,从《桃园三结义》、《犯长安》,到《千里走单骑》、《群英会》等,都很齐全。小小一册,刻画细致、笔风古雅:楼台亭阁,屋宇飞檐;人物峨冠博带,栩栩如生,煞是好看。如果存到现在,一定很值钱!我仍记得,关羽画得蚕眉凤目,长髯飘洒。赤兔马和青龙偃月刀,神形逼真。宝刀良驹名将,读之令人遐思!看入迷了,就常常被大人来喊回去吃饭。母亲说:“看不到人,到书摊子那去找,准在!”

除非等侯旁边的理发,少有大人们坐在棚子里看书。他们是付押金租回去的,且主要是看大本的武侠小说。我是在小学三年级开始看武侠的。至今清晰记得生平所看第一本的书名,叫《阳关三叠》。作者是谁,情节如何,大抵都忘却了。只记得:主人公曾被追敌所迫,坠下悬崖。在一个古洞里杀死了一只怪龙,剖胆取食,内力暴增一甲子。他还得了一柄上古神兵——干将剑。

说实话,方家婆书摊的武侠小说,质量并不算得好:什么《残肢令》、《鬼书生》、《金剑寒梅》、《紫电青霜》……多是卧龙生、陈青云、柳残阳、萧逸之流的作品。后来,才进过几本古龙的书。但金庸、梁羽生的书却少,居然连《射雕英雄传》都没有!!我在她那里,只见过梁羽生的《冰河洗剑录》、《弹指惊雷》,读来寡淡无味。

能租到金庸、梁羽生的去处,在河咀场搬运站旁边的一户人家。——这是我的好朋友刘勇刚告诉我的。其实,这家并不经营书摊,曾在老中学对面摆过一个售货亭子,后也关闭了。但却富藏武侠小说,且都是精品,故常有熟人往借。因不以为业,租金也随意,三角两角,只有黄家婆的一半。于是,我常去租书。

印象中,几乎金梁的名著,都是在那里看的。金庸的“射雕三部曲”外,还有《笑傲江湖》、《天龙八部》,都是宝文堂的版本,金庸题签,内有插画,装帧朴素大方,极为耐看。那时,少年心热切,内容读得纯熟。我曾让同学翻至某页,仅凭厚度即可揣度情节内容,前后误差不过一两页,莫不中的!

金庸的后记,都写得精彩。除了详述成书及修订历程,亦常褒贬时事、纵论人文。如《笑傲江湖》后记:南越国会中辩论之时,常有议员指责对方是“岳不群”(伪君子)或“左冷禅”(企图建立霸权者),由此可知金庸小说的巨大解释性,不仅今时为解构的资料,当日即是政治之谈资;又如《神雕》后记曾论及“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中国古代人文精神,也探讨了历史视野下的“国家”与“民族”概念。在《碧血剑》后记之后,附录了金庸撰写的《袁崇焕传》。他曾有志于明史。《天龙八部》的后记中,除了提及倪匡代笔,让阿紫眼瞎的笔墨趣闻,更附有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陈世骧先生年复函金庸的小说论评。我因之知道了《天龙八部》小说所揭臬出的深刻的悲剧性——书中人物无不为自身的贪嗔痴爱所困,遂造就了一个“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婆娑世界。

我从这些阅读中汲取了许多的知识(甚至文献),也滋养了亲近文史的秉性。在八十年代乡镇贫瘠而闭塞的文化土壤里,读金庸,是启开了一扇心窗,缝隙间,透射过人文的光线。

梁羽生的书,我曾租到过《萍踪侠影录》、《冰川天女传》和《云海玉弓缘》。我早就听刘勇刚讲过有一个叫金世遗的,是一个狂放不羁的游侠,常扮作乞丐,意态疯癫,武艺高强,“噗”地一吐,痰里裹着毒针。他有一柄寒铁拐杖,内藏短剑,是他的师傅毒龙尊者传给他的。据说,他深爱着冰川天女。但冰川天女不喜欢他,只把他当作弟弟。——这真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故事。

但我先读到的是《云海玉弓缘》。那天,深秋薄寒,天阴沉沉的。我独自在搬运站二楼空旷无人四壁灰土污迹的办公室里的一张斑驳的旧木桌上,看了整整一下午。冰川天女已经嫁给了唐经天。金世遗的爱情,在两个女人——厉胜男与谷之华——之间纠葛着、彷徨着。这是梁羽生写情最苦也是最好的一部小说。我先是喜欢端庄娴静的谷之华,后又被亦正亦邪勇敢的厉胜男所吸引。读到最后,厉胜男以命相搏终尝所愿在新婚之夜香消玉殒,金世遗在其墓前焚毁了乔北冥的神功秘籍离去时长长的身影仿佛变成了厉胜男那生生死死业摆不开的影子,欲哭无泪,此情已成追忆。至此掩卷,不禁黯然!抬起头时,窗外天色已全暗下来了。

总体上,梁羽生的小说人物单薄,情节无奇,不免于“脸谱化”。但诗词光彩,时有佳句,且人物皆名士风度,狂纵才俊,有一股仗剑天涯载酒江湖的文人气和飘逸感。张丹枫、金世遗,尤得我心。他们都深合我少年时代对自我形象的某种期许!

镇上还有两处租书的摊点,但我不常去。一个在上街,靠近电影院。那里的书,都被分拆成薄薄的几册,用黄皱纸包着,重新订了线。租金虽菲,但也费事。我曾在那里读过《飞狐外传》和《还剑奇情录》。还有一个在北街糕点房的大门口。摆摊的是一个在供销社工作的中年人,姓名已经忘记了,大概是姓黄吧。那时,他约四五十岁,面色黄黑,爱吸烟,谈锋颇健。我常去翻书,也和他闲谈古今。他的书,武侠并不多,主要是评书,如《岳唐演义》、“征东”、“征西”、《飞龙传》等。还有些历史小说,如姚雪垠的《李自成》,但似乎不全;还有唐人的《金陵春梦》,以及高阳的一些书。——这些书,我大都没有看过,也无兴趣。因为我聊天多,租书少,后来他也就不甚欢迎我了。

二河镇上的这些书摊,都早已消逝。方家婆大约也不在人世了罢。

第2篇:算命

午后,太阳热辣地晒在禾场上。“吱吁——吱吁——”知了在天香爹屋门口的楝树上鸣叫着。没有风,树叶纹丝不动。几个七八岁的小男伢子打着赤膊打着赤脚蹲在树下捉铁鼓牛玩。光背脊上的汗,流成了河。天香爹屋的堂屋高朗而阴凉,几个老婆婆们围坐桌前,打长牌:“上大人、邱乙己、化三千……”斜对门,卖油的刘家爹歪着头躺在一张竹靠椅上。他眯着了。那本半旧的《七杀碑》已经从手上脱落掉了在地上。门口,偶尔路过一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往粮店那边去了。车后座上,驮着一个盖着棉絮的白泡沫箱子——“冰棒!冰棒!”

这些似乎并不引起人们的兴趣:屋里没有喊“买冰棒”的(如果是卖“豆腐涝”的,也许会有人要一碗);孩子们依然低头自顾地玩着;树枝投下的阴影缓慢移动着,缓慢得没有人察觉。

“叮——叮——”一阵清脆的金属敲击声。接着,“笃笃笃”的沉响渐近。报信的铜板声和着竹篙杵地的均匀节奏,告示着这位出场者的身份。

是一位算命先生趟来了。

牌场也散了。这种牌,就是打一天也看不出谁的输赢来!左近的婆婆们都起身回家去。

舅婆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算命先生咧!来咧!算一个命啰!”

算命先生寻着喊声走近来。这是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一顶焦黄的草帽,身穿半旧的白衬衣,内夹了一件白汗衫。肥大的黑裤子,脚下踏着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他小心地撩腿,用竹篙点着石阶,一步一步地挪到台子上,把竹篙倚在墙角,摸索着,坐在门口等一把椅子上。

算命先生坐定后,取下草帽,搁在了椅脚边。他的面色黝黑,鼻头略显肥大。一架暗茶色的铜腿石头镜子遮住镜片后深深的阴影。

“您是哪个位置的啊?”舅婆问。

“我是宋家河的!”瞎子回答道。

看到有算命先生来,一个将走未走的老婆婆也留下了,想听一下“算命”。树下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小伢子们也围拢了过来。

“您佬是测八字呀,还是抽签啊?”瞎子继续询问。

“先测一个八字,测准了,再抽签!”舅婆说。

二河一带的“算命”的形式,一般有两种:测八字和抽签。

测八字,是一个技术活。算命先生得能掐会算,“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燃灯戌时……您佬是一个夜晚的丁巳……”得会一大番解说词。诸如“老话说得有:‘天上刮风呀地上下雨,命不转运转!趟了这个坎,过了这个坷,您佬就平平顺顺了!’……”罢了,还得回答主顾提出的各种问题,甚至是刻意的考问(这也正是“测八字”项目精彩之处)。如果应答不当,就会被挑战,被讥为“不准!”当然,主顾也不会就此而克扣钱,但至少下一次或者相当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喊他算命了。

“抽签”,则更像是一种娱乐。算命先生随身斜挎着一个长长扁扁的铅铁盒子,里面插满了折好的硬纸条。厚厚的,硬硬的,三折。长,约十余公分。主顾用手指随意“点”一个。瞎子便熟练地取出硬纸条,两头摸一下,展开,里面是一幅彩笔画,左上角写着画面主题。如“坛子里面捉乌龟”、“隔河一缸金”,等等。算命先生遂据此讲解。“抽签”的乐趣,与其说是对未知命运的敬畏与寄予,毋宁只是想试试手气,听听故事。事实上,听众也并不虔诚。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算命瞎子能够准确地“说”(摸)出每一张画面的内容。所以,大人们通常并不“抽签”,而只是给小孩子玩一玩。“抽签”的价格也较“测八字”便宜些。若不满意,可以再试几次。抽签多的小孩,故事也听得熟了。“呀!又是‘老鼠偷油’啊!”

那一天,舅婆的“八字”测准了吗?不得而知。也许,要看她佬那天下午打牌的成果吧!

第3篇:对弈

已是残局了。围观的人群,如一幅群雕,都静默地站在王家巷老油厂的大门口。夕阳缓缓西坠,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连同那一道锈迹斑驳的铁门,都投映在干巴巴的灰土上。不远处,高耸的红砖的水塔,愈加红艳了。

“当”的一声,落子如刀。走完这一着棋后,钟师傅锃黑铮亮的脸膛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字——“将!”赤红的圆眼,紧盯着坐在对面的“豆芽张”。

马已卧槽,又有过河卒子,直捣黄龙,其锋诚不可挡!人群里,微微骚动起来。有的,踮起脚,使劲往里挪动;有的伸长了脖子,够着嘴看;还有一个,把手伸进灰色中山装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大前门”。

此时,局势已明:“豆芽张”——双“像”都丢了,门户洞开。只剩下一个“士”,挂着角;唯一的一个炮,已经沉了底,鞭长莫及!有人低声嘀咕:“老张头要完!”

老张头,亦即“豆芽张”,是我爷爷的老同事,已经从供销社退休了好几年。八十年代末,他和我爷爷两人搭伴,在老商场的二楼看管货物。暑假中,我常去那楼上玩:爷爷教我打珠算“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而老张头则曾教我学下象棋“马走日,像飞田”。爷爷说,张家爹是二河镇上的第一象棋高手,擅走残棋,一手巡河炮,名震一时。年轻时,艺高而气盛,常弈残局。二河、回龙一带设棋摆摊走江湖的棋手,知是“豆芽张”,皆避之不及。我曾亲耳听他本人讲过当年的几局得意之作!但那时侯,他已经七十多了,走路有点儿窸窸窣窣,动棋落子也手慢了。常走出些昏招,与镇上几个的少壮派高手对峙,时有败绩。

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况且今番对弈者,乃是镇上的两位顶尖高手!围观人群中,也不乏好手,如剃头的詹老头、卖油的刘家爹。虽临近终局,到了但说无妨的时候,但敢于插言,评断“豆芽张”输棋,却实在颇有点儿欺老、看笑话的意思。

“豆芽张”头顶稀疏、灰白的头发,为风微吹一动,细细的眼睛,眯着,盯住棋盘。白净、削尖的瘦长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视线又聚拢到那一块手工木制的大棋盘上。

只见他停顿了半晌,轻轻挪“帅”,让出中宫。

钟师傅再摆“卒”,紧逼。“豆芽张”再让。

钟师傅再摆“卒”,占中。“豆芽张”再避,把“帅”升起了一格。

正所谓“车坐当心马踏营”,过河卒子,半个“车”,此时已占了中宫。钟师傅,趁势调马,欲下杀手。只见“豆芽张”忽地从边角上提起沉底炮,就着挂角士做的炮架子,果断出手,“将!”。

人群陷入一片沉寂。突然,有人喊:“死啦!”

死了!再仔细一看,真死了!

用马挡,已经来不及!挪帅?一挪,就“对老将”了!

钟师傅那赤黑的脸膛,霎时成了紫色。人群渐渐嬉笑散去。

我走在后面,问正在起身的老张头:钟师傅步步紧逼,您应接不暇,怎么最后赢了的?他眯了眯细眼,笑了一下:他的卒子拱老了!

胡子曰:荒村野老,市井贩夫,莫不喜弈、擅弈,方寸之间,以挥掷光阴。车马炮卒,大开大阖,诚不若黑白二子,蕴纳天人,却也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有筹策之机也!张氏隐于市井,售豆芽为生,何其微也!然运握划谋、指挥若定,深得兵家之妙,不亦一子房乎?

第4篇:记镇上的三位武术高手

天香爹老屋的旁边连屋带院搭了两间小房子:一间向北,门脸正对着百子桥,租作了理发店;还有一间,朝东,与我家斜对门,租给一个蔡家头的姓陈的跌打师傅。陈师傅有五十多岁了,目光炯炯,两道斑白的浓眉,毛极长,颇显得面目清癯,神气高古。房屋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当门一个旧木的长条桌,用于问诊、写药单。背后,一个高高的药柜,抽屉上写着“黄芪”、“虎骨”、“枸杞子”之类的药名。

陈师傅时常端坐在桌后,略抄外地口音——据说他在京山那边山里头呆过很多年——向病人询问:哪里不舒服?再一抬胳膊肘,疼不疼?问罢,头稍扬起,转身从各个抽屉里抓取出各种药材,称重、分拣,倒在白纸上,分包几份。再拿一张大黄牛皮纸,裹成一个大包,交付给病人。他的病人,大多数是四处乡里的农民。有一个黑黑瘦瘦的病人,大概是后头哪个湾里的。他其貌不扬,卷起裤腿,露出来黑赤的胫骨,光脚蹬一双旧解放鞋,却颇为健谈。他能整篇背出《三国演义》结尾“高祖提剑入咸阳”的《古风》!因此,我至今还记得。

诊室北边的墙壁上,挂着两幅泛黄的人体经络穴位图。私密处,被他用张小纸片遮住了。穴位图旁边,悬挂着两把略有锈痕的铁刀——实际上,是两条薄薄的铁片。但我从未见他使唤过这两把刀。通常,陈师傅只在天香爹屋后的院子里,教几个半大糙子的小伙子练气功。

他的气功功法如下:先深吸一口气,至满,鼓腹。闭口含住,双手握拳,猛地击打两肋,“哧——哧——”从鼻子里喷出!一不小心,会把鼻涕带出来!我就曾经不止一次地把鼻涕擤出来。因为经常旁观,我暗地里记下动作要领,每天一大清早,跑到粮店的台子上练气功。一同练习的,还有我的邻居任大涛。他正跟他的一个表哥在练硬气功。据大涛说,动作要领有提肛、收腹、运气至头顶百会……云云。有一晚,月亮又大又亮,我正在门口的禾场上依葫芦画瓢地练习“喷气”,哧——哧——,正好陈师傅从家里过来守夜,被他逮了个正着。我尴尬地看着他,呐呐问道:陈医生,您指点一下啊!他笑了笑,开门,进屋了。

我从来没有亲见陈师傅自己动过手,也不确切地知道他的医术究竟如何。关于他的经历故事和他的跌倒诊室都一样始终有几分神秘感。我想,他大概代表着某种逝去的但让人神往的乡土江湖。

他的小儿子,叫双堂。是我的小学同学,等到我上初中时,他被招去县里的体校。此后,多年未见过。

陈医生是行医兼教气功的郎中,算是“体制”外。但有一个功夫高手,却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那就是先前说过的教我们英语的彭老师的爱人——向继阳老师。向老师个头儿不高,脸圆圆的,总是一脸笑意。但他一上课,是任谁个调皮鬼,都不敢嬉闹、搞笑的。向老师多才多艺,带过很多门课,有数学、有音乐,但主要的是上体育课。我的印象中,从小学到初中,我们的体育老师似乎都是他。

他是一个真正的武术高手!因为我亲眼见他打过拳。

有一年,我曾跟随学校老师到沉湖驻地部队联谊演出。在食堂水泥地面上,他腾挪、转、闪、扑、跳地练过一整套拳,赢得官兵们掌声如雷。在那么坚硬的地上摔打,不疼吗?寸着劲呢。他不仅动作有力,干脆,而且步履轻捷!真有功夫啊!

向老师的篮球,也打得好。他擅长各种花样的投篮,如三步上篮,勾手,擦板球等等,运球时,球像是粘在手上一样。有一阵子,中学教工球队和镇上工会组织的社会青年球队,医院后面的球场上打比赛。裁判是熊八娃。熊先生执法认真、专业,跑动勤快,很有权威。我的邻居陈义军,是社会青年队的主力球员。义军哥身体强健,天天在后院里拉吊环,打沙袋,裹着绑腿在春秋阁跑步。有一回,他自豪地说“我从向继阳手里把球抢下来了!”

向继阳老师是非常严厉的。不少调皮捣蛋的家伙,都挨过他的打。因此,无论多“翻跷”的学生,也都有一点怵他。有一天中午下雨,我迟到了,心里忐忑。但那次,他并没有体罚我,甚至都没批评我,反而在教室外的楼道上很严肃地和我谈心。他说:“你与众不同,将来会很有出息的!”我的嘴角露出笑意了。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一番话,但我很感激他。他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镇上还有一位在中学教物理的林红学老师,就是大涛的表哥,练过硬气功,会铁砂掌的。但我从没有见过他。听说,他早几年已经过世了。

第5篇:挑疳

在过去,如果小孩子厌食、消瘦、肚子涨满,老人们就说“这是有‘疳’了!”有‘疳’,就得挑疳。在我们老家,又叫“挖疳”。我所知道的会挑疳且亲见其施术过程的,是摆租书摊子的方家婆,她会挑疳。

来挑疳的,通常是些刚会走路的一两岁小孩。这些可怜兮兮的小家伙被乡下上来的中年妇女或是老婆婆抱着,——大多都是闻名寻来的——送来她的书摊前挑疳。我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过。

一位面色黝黑,耳上穿着黄澄澄的耳环的老婆婆,神色担忧,坐在摊旁的一张方凳上,把小孙子让到方家婆的跟前。“老一不肯吃饭,怕是有疳吧?!”削瘦的小家伙胆怯地直往后躲。方家婆命令她用腿把小孩夹住,迅捷地用左手抓起小孩的一只手,紧扣着将五指并拢,再反弓一压,暴露出那小孩血色惨白的嫩嫩的小手掌。方家婆再用右手“啪啪”在孩童手掌心用力拍几下,看两眼——在掌腹断纹处,显出几个黄白色颗粒状凸起。

“有疳!”方家婆语气笃定。

又如法检查另一只手。“有疳!还不少呢!”

戴黄耳环的婆婆神色更焦躁了,“您看怎么办呢?”

“挑不挑?挑有一点疼的!”方家婆分析说,“但是,不挑,好不了!吃药也不行!疳一挑掉,就好了!”

“手上不留疤吧?”

“不留!几天就好了!”

“挑吧!“黄耳环婆婆坚定了一下想法。“这个伢啊!老不吃饭啊!没得法耶!”

“那您佬把伢夹紧,不能动的啊!”方家婆一边指导着,一边从书摊柜子里拿出一幅包裹打开,取出工具来,很简单:一根粗粗的大头针,一盒酒精棉,还有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子。

方家婆开始在孩童的手掌上消毒,并把大针头在一盏油灯上来回晃了两晃。无辜的小家伙眼睛睃巡着,预感到危险即将来临,“哇”地大声哭起来。

“夹紧!”方家婆再次严告。

说罢,她紧抓住孩童的手,对准掌心断纹处的凸起点,果断地用针挑破。说也奇怪,皮破后,小孩的掌心并不立即流出血,而是带出来许多黄白晶亮的稠质粒状粘液物,像虫子一样——这是让我至今都觉得神奇的事情。

小孩“哇哇”地敞开喉咙大哭大喊。看到这些黄白色的脏污,方家婆愈发坚定不移地用针尖继续挖,患儿手心的破处扩大,哭喊声也更大,小小的身躯猛烈地动弹着!

“夹紧!”方家婆再次催促。黄耳环婆婆眼见挖出了疳来,尽管心疼,却更使劲地用腿箍住小孩不断挣扎的双腿。嘴里重复着“快了!快了!快了!”

终于,从孩童手心挑出的粒状粘液物渐少。伤口处,开始渗出殷红的血来。

“不要松!夹紧!”方家婆舒出了一口气,“好啦!”她随即从棕色小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粉末,覆敷在患儿伤口上,用白纱布裹好,又麻利地用剪刀铰开两条细长的灰布条子,完成最后的包扎。

患儿眼泪汪汪地,举起了两支像粽子一样的手。

“过几天就好!”方家婆叮嘱着黄耳环婆婆,“这两天,不要让小孩子跑啊!摔跤就麻烦了!”说罢,她从隔壁剃头铺那边舀了一瓢清水,把那些黄白晶亮的稠质粒状物冲进了台阶下的下水道窨井里。

第6篇:阉鸡仔

“线鸡子的来啦!”一群小孩子喊着飞奔过来,惊得地上那一群刚脱了黄毛的小雏鸡仔挨挨挤挤地四散飞逃。

远处,走来一个矮小黑瘦的中年人,肩头扛一根长竹篙顶着的大网筐,脚下踩一双半旧的胶套鞋,鞋头上沾满黄泥。正是四五月份的晴好天气,他为什么穿雨鞋呢?“嘡嘡”的脚步声里,仿佛透出一股特别的气息。

黄家婆,即大涛的奶奶,站在台子上招呼线鸡子的过来。“线鸡子!”她指了一下已经跳下了土台子的一只细脚仃伶的黄毛小公鸡。

“胶套鞋”看得真切,用大网筐一扑,“呼”地一下,把那只惊恐万状的“小黄毛”罩住在网底。他很快收回网子,用手一掏,捏住了它的腿。“小黄毛”不断地蹬着、扑翅,在那只精瘦而有力的铁钳般的手掌里死命挣扎着!

随即,“胶套鞋”把一个随身的粗麻布包裹打开,里面是阉鸡的工具:小刀、小剪、小钳、镊子,还有一个两头带钩的圆弓型的竹“绷子”。他先在小黄毛鸡仔的小腹处用力铣了铣,嫩黄的软毛随着手指纷落。一会儿,露出了红嫩的鸡脯皮。接着,“胶套鞋”熟练地拿起一把摄子般的阉鸡刀,果断地一划,在皮上豁开一条口子。再用“绷子”上的钩子搭住,一拉,将创口撑开。固定完毕,他又捏着一根尺余长,一头系着条细线儿,像枚缝衣针一样的铁丝,小心翼翼地伸进小口子里头,捻动线儿,拉扯几下,用小铜勺子往外掏,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红豆颗粒大的东西,丢在地上。整个手术过程,不过三五分钟。“小黄毛”眼神无光,微弱地叫着。“胶套鞋”掰开鸡喙,灌上几滴水,往地上“噗”一扔!“小黄毛”一拐一拐地跑开了!

第7篇:那时花季——我在二河初中的日子

躁动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年9月,我升入镇上的初中。本来,我家离中学是最近不过了的。老中学就在河咀场的搬运站对面,穿过一条巷子就到:东边堤上,几排青砖瓦的旧教室。一下雨,墙角就长满青苔。但到我入学时,中学搬到下街,快到了蔡家头。那几年,春秋阁到蔡家头一带逐渐“开发”、动工各式厂房,也产生了许多“押田工”。新中学,与镇委会、砖瓦厂一样,大概都是在那几年间前后兴建的。

那是一幢长长的高大教学楼。共四层:一至三层,每层四间大教室。四层的东边,有一个实验室,可上物理、化学实验课,但开放的次数并不多。楼两侧,各有两三间小房间,是教师办公室。也有空着的,杂放着一些石膏头像、乐器和其他教学用具。楼前,一个开阔的操场地。从楼上远眺,校园外,是一大片油菜地。每到春天,黄灿灿的,明艳艳的,开得繁盛极了。还有碧绿的菜畦,密匝匝的棉花林子、厚厚的蓖麻地和清澈的小水塘。冬天,白雪覆盖了原野。冻土黝黑、坚硬,大地静寂无声。但见土堤一痕点染,树林数丛中,村舍掩然。几户农家的屋顶上,升起了淡淡炊烟……

——这就是我们的中学。她有着高大、摩登的气质,也蕴含着田园牧歌般的美!

然而,第一天入学却并不顺利。在公告栏里,我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三四张红纸上,密密地写满从镇小和各个村小上来的新生名单。我从头到尾地找了两遍,都没有!紧张!再看!李克章、陈尚国、杨超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然而没有我!没考上?这不可能!八十年代中后期已经贯彻了义务教育,“小升初”基本上不存在“考不上”,升不了学,大多是家庭原因辍学。找了半天,只有一个相似的名字,叫“胡百刚”,分在一(2)班。后经查证:我的“志”字,被录学籍卡的老师写成了“自”。而抄榜的老师,又潦草连带成了“百”!

一场虚惊!

我想,得了!就叫“自刚”吧,省得麻烦!何况,我的不幸早夭的姐姐名叫“自力”,都是“自”字辈。奶奶说:瞎说!坚决不许。终于,我还是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初中。

开学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铲操场上的草皮子!

经过一个雨水充足而人迹罕至的夏季,操场上的野草都长疯了!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都蹲在齐膝的草丛里,按班级分组、分片,用自家带来的铲子、铁锹卖力地铲草。细小点的,就用手拔!然后,由身高力大的同学,譬如熊斌、黄齐秦们,把草担运走。如此往复。远远看去,活像是一群小工兵在挖地雷。

铲草的劳动量不大,但总要忙大半天,也够个得腰酸腿疼的。不过,心情却愉快。第一,这个场合下,同学们轻松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走动,打闹,可以培养劳动中结下的友谊。第二,这一天不用上课,干完就放学!这有益于身心的劳作——“铲草节”,每年举行一次。

第二天开始上课。而且,就有了英语课。教我们英语的是彭恒河老师,她是闻名遐迩的向继阳老师的夫人。彭老师的英语教学水平有口皆碑,培养出了许多优秀学生。她教我们学ABC,学单词、短语和音标,那么细致、认真。但如果你碰巧翻看我们手里的课本,一定会为书缝上的某些字句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那本讲述着李雷和韩梅梅故事的课本上,写满了汉字,如下:

Ys.夜屎。

Ys.Itis!夜屎,一屉子!

还有一句更绝,Banana.不拉了。

Thankyouvrymuch!三克油,鬼他妈吃!

——这都是高年级同学们教的高招!

“没学音标之前,这样做,可以理解!”彭老师在班上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学过了音标,还是希望大家能读音标,为以后学习打下一个扎实的基础。”但认真听进去的同学不多。八九十年代乡镇上的孩子,对于学英语,并不热心,也没有紧迫感。有人还编过“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语”的顺口溜。不过,有一些聪颖、勤奋,且省事得早的,却都是异常出色的人物。譬如,比我高一届的邹重阳,也是彭老师教的学生。他家是炒米湾的,英语却极好。有一次,大概在他临近中考时,我在操场上和他闲聊。他向我指出girl的正确拼写,而且发音非常纯正!那一年,邹重阳考上了地区重点中学孝感高中。我们这一届也有考上孝高的,叫邹新杰。他的字工整、娟秀,且多才艺。新杰后来考上武汉水利电力大学,现居宜昌。还有一个叫陈晓莉的女生,她的父亲在供销社卖文具,是一个学霸。从小学到初中,上县城一中,考取天津大学,直到读硕士,求学之路堪称完美。我们二班的学霸叫林涛,后头林家湾的,个头瘦小,数学很有天赋。但为了早点就业工作,选择了考中专。其实,他中考的分数很高。老师们都说可惜了!——他们都很聪颖、勤奋,且省事得早!

在紧要而敏感的青春期,我却还像是一个顽童,懵懂、无知,自我放纵。我经常在教室里模仿伟人挥手、讲话;学不同类型的跛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尽惹同学们发笑;我还曾模仿过一位数学老师讲几何题时的口吻:“这个角(jiao)等于这个角(guo),等于这个角(juo)!”

一下晚自习,同学们像一群蝗虫深一腿浅一腿撞路回家。趁着黑天暗地,我开始讲笑话:

在一辆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一个漂亮女士突然对着站在身后的一个男的喊了一声“流氓!”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士又“啪“地给了那男的一大嘴巴,气忿忿地下车了。那位男士却一声不吭,神色自若。

旁边的人都纳闷了,问:”“你真行啦!你媳妇脾气够大的啊!”

那男的平静地回答:“我不认识她!”

“那为什么她又是骂你流氓又是打你嘴巴子的,你还不吱一声。”

“是这样,我先是看她的连衣裙背后的拉链开了,就给她拉上去了。她一骂我,我心想她是不乐意了,就又给她拉下来了!”

——这把周围很多男生都逗乐了。

我以口齿自矜、自诩,也以此为乐。学校有一位转业回来的向老师,身患残疾,一条腿装了义肢。一天傍晚放学,他拄着拐杖,拖着微胖的身躯,缓缓地移动在校门外那条铺满石砾的马路上。一位骑自行车路过的老师,主动停下车子,想要带他一程。向老师照例很客气地婉拒。我正走在一旁,插嘴说:“让他多走一走。生命在于运动!”现在想起,真惭愧!向老师是一个善良、和蔼的人,对我也很亲切。没过几年,他就因病去世了。愿他在天国里幸福快乐!

大冬天的晚上寒风瑟瑟。晚自习课间,上完厕所,路过一楼西侧的小房间——里面,临时住着一位刚从师范毕业分配来的陈老师。我沉稳地“笃笃”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后,撒腿就往楼上跑,害得那个年轻人披着单衣穿着秋裤冷得抖抖地过来开门。唉!

莽撞、出格的年少轻狂,在躁动不安中,翻过了四季。撕掉年的最后一页日历,一个崭新的年代来临。那年春晚上,唱着:“金钟敲响的时候,我们和九十年代握手!”社会喧嚣起来。

位于上街的电影院、照相馆先后塌伙了。理发社里的理发票,成了孩子们手里的纸牌。商场的柜台都被承包了。爷爷正式从供销社退休,他把用了三十多年的老算盘带回了家。街面上,开出许多热闹的录像馆、溜冰场、桌球屋和发廊;没多久,街头巷尾,开始传唱着怀念毛主席和回忆知青的歌曲“太阳最红……”又有一阵子,谣言蜂起。说有人要学生打绝孕针,特别是男孩。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把家长们吓坏了,任凭老师怎么解释也不允许小孩去上学。有一位妈妈冲到学校去把自己的儿子拉回家。她对着采访的镜头说“我听到说给小孩打绝孕针,吓得我眼雨直漫!”再后来,书摊上神神秘秘地摆出了一本名叫《废都》的书。

那一年的下半年,我的好朋友宋云涛下学了。他在家门口开了一个卖磁带的音像店,后来又兼营化妆品,生意做得很红火。我常到他的店里听歌,还跟他到天门去进过货。

……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九十年代之初,港台歌曲风起云涌,席卷而来。我们因此晓得了“天皇巨星”!这是一个神圣的词汇。只有如谭咏麟、张国荣、童安格和梅艳芳小姐等港台明星中的顶尖人物,才可与相称。那时,张学友不是歌神,刘德华还只是一个影星,也没有所谓的“四大天王”,流行音乐的天空中群星璀璨。有忧郁的陈百强、不羁的浪子王杰,冷峻的潘美辰;有姜育恒、伍思凯、庾澄庆、张洪量、Byond乐队;还有叶倩文、林忆莲。听说,林忆莲是梅艳芳的接班人。对了,还有草蜢。他们是梅艳芳的徒弟。——这些宝贵的知识,大都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也有从《流行歌曲》一类的期刊上读到的。我热切地四处借阅、交流这些杂志,并废寝忘食地抄上面的歌词。

我最喜爱的是陈百强。他温和文雅而又帅气、摩登的文艺范,深深吻合我在青春期对自我形象的某种期许!他的《偏偏喜欢你》曲调婉转、悠扬,情意绵绵,《烟雨凄迷》感伤凄婉,《今宵多珍重》缱绻情深。还有红极一时的《一生何求》。学英语的办法又派上了用场,我开始生硬地模仿粤语:“鸭伤河口……”后期,则有达明一派的代表作《石头记》、《十个救火的少年》等。达明一派开创了电声乐调与民族风格完美融合。缠绵、唯美如《石头记》者,已成绝响!女声中,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可谓八十年代流行音乐的巅峰之作。它的多次被翻唱即是明证。多年后,我看到陈慧娴泪洒红磡体育馆的年告别演唱会视频:24岁的妙龄女子,一袭洁白的长裙,百合花似的高高的白色帽子,显得别致、温婉。红唇难掩住青春的稚气,真是绝代芳华!!这些歌曲,深得我少年时强赋新愁的审美偏好,更构成了我以后积习难改的美学趣旨。

还有一次,在住纸箱厂的吴启华同学家里,我听到了一首非常好听但很陌生的歌。开头一句就打动,“夜已沉默,心事向谁说”,歌声伤感,充满磁性。启华告诉我,这是车继铃演唱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收录于他的首发专辑《罐头梦》中。——这首歌和这个歌手,现在可能早已被人遗忘了。但多年来,一直是我卡拉OK时的必唱曲。

一首歌,或许就对应着对一个人的回忆。我们迷恋着、传唱着、抄写着。抄进日记里,抄进诗歌里,悄悄塞进她的抽屉……

当年,坐在楼道里冲着对面走过的女生敞开喉咙大喊“耶利亚,神秘耶利亚”的男生,现在回想起来,勇气可嘉!说不定,他真的从中找到了自己的耶利亚女郎呢!

当年,跳过《黑头发飘起来》的漂亮女生,是许多男生的集体记忆。她的秀发,在五月的风中飞扬。想必,也在许多人的旧梦里飞扬。

当年,那充满动感和爆发力跳着霹雳舞、打着旋子,高唱“我的未来不是梦”的男生组合,实现了自己心比天高的青春抱负吗?抑或,在岁月沧桑中一遍又一遍地抚平旧照片上的折痕?

……

……

这些经过岁月美化过的形象,是永远照亮青春不老的一簇簇火把。

多年杳无音讯,同学们各有不同的生活轨迹。但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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