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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情

玛尼石(藏族)

哈尔娜坐在窗前的电脑桌前，出神地望着外面。这个时候正是草原最美丽的季节，碧绿的草地像绒毯一样铺展开来，各种各样的野花竞相争艳，把草原装扮的分外妖娆,瓦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与远处的雪山遥相辉映。“吉卡”在平坦的草地上啃食着鲜嫩的小草，不时回头深情地望她一眼，哈尔娜也欢快地向它招招手。“吉卡”是一头退役的白色驮牛，体格健壮，性格温顺，是她们家的重要成员。随着季节轮换牧民一年要搬四次家，哈尔娜的童年都是在“吉卡”背上的摇篮里度过的。如今它年老了不能驮垛子了，但全家人都舍不得卖掉它，其他牲畜都上了夏季牧场，唯独留它在冬窝子安享晚年。看着“吉卡”悠闲的样子，哈尔娜又想起了爷爷，抬起头在白云的间隙隐约看到爷爷慈祥的笑容，眼泪渐渐地模糊了视线……那是去年端午节刚过去两天，哈尔娜在义乌接到妈妈的“爷爷病情不稳定，一直念叨着要见你……”哈尔娜哭着挂了电话，马上订了机票加动车票。在去机场的路上告诉男朋友郝楠她要回一趟老家，让他把手头工作处理一下随后也来。一路飞奔赶回彩罕塔拉草原的家里，已经是凌晨二点了，院子里灯火通明，亲戚们都安静地围坐在一起，个个神态凝重。哈尔娜扑到爷爷床前，抓起那双历尽沧桑树根一样枯萎的手。爷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慈爱地望着哈尔娜，嘴角翕动几下，一滴眼泪缓缓留了下来，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哈尔娜哭喊着：“爷爷，你不能丢下我啊……”昏了过去。第二天，彩罕塔拉草原上的人都来了，爷爷生前的朋友同事也来了。亲戚们用十三根柏木柴浇上酥油，焚上柏香，用传统的方式火葬了爷爷。骨灰和红胶泥揉在一起拓成“擦擦”①，摆放到了爷爷曾赶着驮牛经过的每座大山垭口。哈尔娜一直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帮妈妈收拾爷爷的遗物。“牛背商店创始人”、“草原优秀售货员”……各种奖状、奖章、荣誉证书铺满了整个桌子......小时候，哈尔娜经常伏在爷爷的背上，一边放牧一边听他讲述经历过的惊险故事。爷爷常常感叹，“我们部落世代生活在大山之中，山外面的面粉、砖茶、火柴、食盐都很难运进来，咱们牧民产的皮毛、麝香、鹿茸也卖不出去，每年雪化路开的时候，才出山一趟，换回一些生活用品，牧民生活苦啊……”。借着国家办供销社的政策，爷爷下决心改变这个现状,办起了“牛背商店”，常年赶着驮牛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为方圆几百公里的牧民流动送货，风餐露宿，爬山涉水，这一干就是三十年，这期间所经受的艰险，别人是难以想象的。“牛背商店”的驮牛从最初的十头增加到了十八头，托运的商品也从一百多种增加到了二百多种，从刚开始的销售到后来的边销售边收购，极大地方便了草原牧民的生活，彩罕塔拉草原上的人们提起爷爷的名字都竖起了大拇指。爷爷给她讲过的故事也是她最大的精神财富，哈尔娜每当想起这些，都感到深深的自豪……“滴滴滴”，思绪一下子又拉了回来。电脑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看到你们家的牦牛肉干好评很多，是货真价实的吗？”。“亲，我们家的牦牛都是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原放牧，牛肉干也是按照传统的方式和现代严格的卫生条件晒凉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您就放心购买吧（笑脸）”，哈尔娜熟练地回复着客服信息，对方很快下单了。“原味牦牛肉干2袋，野生蘑菇1袋”哈尔娜给在隔壁车间的男朋友郝楠发出了订单消息和发货地址，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感觉有点热”。郝楠很快回复“老地方不见不散”。一会儿，他们就一前一后来到后山坡上那颗巨大的云杉树下，在天然树根形成的凳子上依偎着坐下。这是他们约会的地方，天气好的下午他们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看云卷云舒，落日余晖，享受天然氧吧。郝楠揽起她坐到自己腿上，深情地凝望。哈尔娜乌黑的头发带天然自卷，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皮肤微黑而细腻，是少数民族特有的那种质感，不化妆也是天然靓丽。哈尔娜调皮滴问：“是我沉还是你那一摞砖沉呢？”郝楠一下子脸红了，反驳道：“砖头是很沉，但你那一摞盘子也不轻吧！”这是他们两人在义乌打工经历过的艰难岁月，也是心照不宣的笑料，说说笑笑两人就一路打闹着走下山坡……哈尔娜出生在祁连山下一个世代游牧部落，是家里的独生女，春夏秋冬，伴随着四季转场，在父亲牛背摇篮的里颠簸长大，与蓝天白云亲近，与牛羊相伴，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上小学后来到县城姑姑家寄宿，但一到假期就撒腿往牧业点跑，这是骨子里对草原深深的依恋，性格也是活泼开朗，自由奔放。哈尔娜大学被义乌工商学院电子商务专业录取，原本要弃学陪父母放牧的，但在亲戚们一再劝说下，抱着走出大山，开开眼界的念头，来到了浙江。转眼间三年学期快结束了，虽然南方气候温暖，城市繁华，但回家乡的念头一直没有断过，因为最疼爱她的爷爷八十多岁了，父母亲身边也没有人照顾。但是，在最后一学期她遇到了男朋友郝楠，突然发生的事情让她措手不及。就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他们一见钟情，难舍难分，约定此生不会分开。随着毕业期临近，现实的困难也接踵而至，男朋友家在江西农村，郝楠也是独生子，哈尔娜去见过他的父母，他们都喜欢这个美丽开朗的草原姑娘。在回北方草原还是留在南方城市的问题上，两个人各持己见，都说服不了对方，但都放弃不下这段感情。相持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决定暂时先在义乌发展，这是他们学习过三年的地方，环境熟悉，并且这里也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适合他们找到对口专业的工作。经过很多艰难的磨练，换了无数个岗位后，各自找到了喜欢的工作，郝楠在一家跨境电商公司做外贸订单，哈尔娜代理一家品牌干货食品的网上营销，虽然工资都不高，但两个人相距不远，经常能够见面，日子在忙忙碌碌中缓缓流过。料理完爷爷的后事，还要在家里点七七四十九天的酥油灯，最后一天还要请寺院的阿克②到家里作一场法事，哈尔娜也没有急着去上班，每天陪着爸爸妈妈。初中同学小强也经常过来聊天，他是年前考的大学生村官，说起村上的事情头头是道。这些年，家家户户都修起了冬季固定的住房，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但由于地处偏僻大山深处，交通不便，漫山遍野的蘑菇、松茸、木耳、雪莲、藏红花、虫草都卖很低的价格，大部分都烂在山里。牧民守着金山，日子仍然过的很清苦，她们村目前还是贫困村。国家投入大量资金，道路、学校、卫生院、水窖都进行了整修，比以前改变了很多，但年轻人都嫌弃放牧收入低，没有网络，大部分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留守的老人还是沿袭祖辈的传统过着游牧生活，牛羊每到秋季膘肥体壮的时候，山外的羊贩子就蜂拥而至，以很低的价格收购走了，牧民辛辛苦苦一年，收入并不高。在家的日子平淡而悠闲，哈尔娜慢慢滋生了一个念头，能不能把家乡这些土特产、牛羊肉经过加工，借助互联网平台来销售呢？这样不仅减少中间环节，家乡的人们也能有更多的收入。这几年在南方城市生活，她知道城里人现在生活好了，对原生态的食品非常喜欢。并且把山货卖出去，再把城里的东西买进来方便草原人们的生活，这不也是爷爷毕生奋斗的目标吗？想到这些，她就每天查资料，看其它牧区的热销产品，思路渐渐地清晰了。转眼间回家快一个月了，哈尔娜每天和郝楠通话都催他尽快过来看看家乡草原，郝楠总是说工作忙脱不开身。失去爷爷的悲痛加上思念郝楠的伤心，哈尔娜还是病倒了，郝楠也在得到消息的第三天赶到了她的身边。爸爸妈妈看到英俊帅气的郝楠都很喜欢，爸爸专门挑了一只肥羯羊，煮了大盘的手把肉，郝楠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喷香的羊肉，赞不绝口，对草原生活也有了新的认识。在随后的几天了，哈尔娜陪着郝楠在大山里到处“寻宝”。在布满云杉的丛林里，他们发现了松球，这是每年夏天云杉上掉落下来的种子，当地人称“松塔”。郝楠在做外贸订单的时候看到每年都有大量的圣诞工艺品发往国外，就是把这种松塔嫁接到一个枝干上，再缠上彩条彩灯，一棵精美的圣诞树就好了，每一件都卖几十美元呢。原来这工艺品的原料遍地都是啊，他们对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哈尔娜和郝楠长谈了几次，又和南方做电商的朋友们反复交流，最终决定都不回去打工了，发挥自己所学的专业特长，为家乡草原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和村官小强合计了一夜，具体的方案形成了，先利用村委会的现有空房创办扶贫车间，小强负责发动村民去采摘并收购，郝楠负责产品开发和加工，哈尔娜做网上推广销售。年轻人说干就干，半个月时间大部分准备工作就绪，“祁峰”牌系列特色产品开始推向全国。哈尔娜大量的客户资源纷纷加入，物美价廉的产品供不应求。彩罕塔拉草原上的牧民看到别人捡松塔、拾蘑菇、采雪莲、挖虫草都换回了大把的钞票，纷纷加入了捡拾队伍。扶贫车间除了招收贫困户外，还收了一批腿脚不灵便的、单亲家庭的牧工进来，他们都兢兢业业地工作，珍惜哈尔娜给他们提供的工作机会。由于草原上的资源采摘期只有半年，哈尔娜他们制定了分季收购加工的计划。夏季主要加工野生蘑菇等菌类，秋季晒凉牛肉干、茴香等，冬季集中加工圣诞树发往欧美国家，春季加工本地旅游纪念品……扶贫车间一年四季红红火火，贫困户一个个都修起了漂亮的房屋，摆上了新式的家具，存款也渐渐多了起来。县上有关部门听说后，也大加赞许，给了贴息的创业贷款，扶贫车间进行了几次扩建。以往城里浪荡的年轻人也渐渐回到了草原，外地打工的大学生也返回了家乡，加入到了电商团队中。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有的做推销、有的做物流、有的帮牧民购物，还有的做直播带货，每天物流车都上门来送快递揽货。附近村的年轻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办起了自己的车间，加工销售本地的特色产品，一村一品的产业逐渐形成，彩罕塔拉火了，草原上一片热闹景象……记者来了，做了专访，一篇题为“昔日牛背商店传承人，如今电商扶贫创业忙”的报道，出现在了各大报刊的头条……“吉卡”的父辈，是爷爷忠实的伙伴，经过了几辈人的风霜雨雪，他们彼此都结下了深深的默契。哈尔娜坐在“吉卡”身边的草地上，看着它悠闲地吃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注：①“擦擦”：泥制的各种小泥塑、小佛塔等。②阿克：藏传佛教寺院的喇嘛。年8月15日写于肃南（图片提供：玛尼石）

作者简介：玛尼石，本名华伟，藏族，文学爱好者，现供职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供销联社。）

肃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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