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cLab小孩儿
全文字数: 阅读时间:10分钟 小孩儿 「美与善,在传说与歌谣里获得永恒。」 ——安徒生《老墓碑》 小孩儿被丢了, 不知道是被人遗忘的还是被人故意丢弃的。 一个人在偌大的城市游走爬行,小孩儿说,他偶尔会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是加了千层糖霜的、尝一口就会甜得发腻的日子。 “会上瘾的。”小孩儿舔了舔手指缝里最后一点饼干屑,拍拍手对我说。 “喔。也没见你上瘾。”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他手上沾了口水,还试图捏我的脸。 好心人送来的一整盒的饼干与糖果,到了小孩儿手里,剩一小块已是幸事。 小孩儿并不生气,他会得意地在我面前把一小块饼干或糖果吃完,然后拍拍手冲我笑,或者朝我吐舌做鬼脸。 我躲过小孩儿的手,小孩儿也不再伸手。小孩儿精得很,做事比着尺子,捉弄人也拿捏着分寸。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嘴甜心细,擅长皮笑肉不笑。 观察小孩儿一个月,钱包被拿了三次,手机被偷了五次,糖果饼干被拿了无数次,我得出以上结论。 “你有没有想过被收养的日子?”我问 “没有。”小孩儿蹲在地上闷声说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要想?” “啧。” 我看着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小孩儿,一时无言。 小孩儿看蚂蚁看累了,靠着墙角边打哈欠边慢慢坐下,蜷成一团。小孩儿蜷成一团缩在墙角睡的时候睡得沉,做梦了手成握拳状。 我开始怀疑小孩儿不是被抛弃的,看小孩儿的样子,他有自己跑出来的可能。 我也开始理解小孩儿为什么没想过被收养的日子。没人告诉他什么是幸福家庭的样子。 家庭对他来说是场梦,入梦快,梦醒也快。 一个人难入梦,却也清醒得多,自在得多。 “我要回老家了。”我学小孩儿蹲在地上,等他睡醒揉自己眼睛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和他说。 “喔。”小孩儿摇摇晃晃起身,故作深沉,淡然地拍了拍衣服。 “嗯。”我扶着墙站起来,蹲麻了站不稳,像个不倒翁。我赶紧原地活动腿消减麻意,小孩儿看着我不说话。 王八看绿豆。 忘记是谁先笑谁先哭,我记得到最后小孩儿哄婴儿似的拍了拍我的头,大人似地叹气。 明明自己才是小孩儿。 在孤儿院路口分别的时候,小孩儿说有东西给我。 “偷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反而要给我东西了?”我调侃小孩儿,却发现小孩儿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我。小孩儿偷我的东西是假偷,只是为了捉弄我。他偷别人的东西却是真偷,因此挨了不少打骂。 我很好奇,小孩儿不偷东西了,居然要送我东西。 “这是我从我爸妈那里偷来的,送你了。”小孩儿抓过我的手,在我手里放了张纸条,一脸随意。 纸条上写了两个字。斧凿刀劈的字,有形有力,一点也不像小孩儿清秀的模样 “亦可。” “嗯。” “你叫这名字?” “嗯…” “真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爸爸取的,我有三个哥哥。我妈妈本来以为我是女孩。” “看来你也偷听到不少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口袋里,笑着打趣小孩儿 我知道,亦可是也行的意思。生女不成,生男亦可。 “你爸爸这名字取对了。这名字是想告诉你,什么事情,只要你去做,都行。亦可,就是什么都行的意思。”我拍拍小孩儿的头,很稀奇的是,小孩儿这次没把我的手拿开。 “谢谢。”我拍完小孩儿的头还不够,继续摸头。 小孩儿有自己的尊严,假情假意惯了,真心的感谢反而难以启齿。 我知道,你没说的话,我替你说。 我和小孩儿分别在那个艳阳照不到的阴影下的小巷口。小孩儿站在阴影里冲我笑,我走远,背影缩成一个句号。 和小孩儿分别后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梦到小孩儿,却再也没有见过小孩儿。 后来我不再梦。因为最近的一场梦。梦里,小孩儿站在巷口冲我咧着嘴笑。 那笑多了几分明白的意思,他边笑边说:“也行。” 我知道,我的小孩儿,终于还是长大了。 “亦可亦可。”我也冲他笑 梦里的天气不错,小巷里太阳闯进来,亮堂堂。 Fin 我在word文档里打下完结的符号,小孩儿的故事就此结束,我却舍不得它完结。有读者朋友问我现实里的小孩儿最后去哪儿了,我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文档。我想我应该将现实的故事剖开给读者朋友们看,尽管真实残酷。 年3月27日,小孩儿从学校教学楼五楼的卫生间窗口,一跃而下。 他像一颗烂熟的柿子一样落在地上,瞬间变得模糊。 小说里的结局永远无法成真,他永远也长不大。 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他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小纸条问我:“老师,为什么我叫亦可?” 这个问题迎面击了我一拳,我猝不及防。我在孤儿院当义工当了半年,这是他第一次正经问我问题。 如小说中所写的那样,他是一个调皮爱笑的小孩儿,经常在我上课前偷拿我东西,捉弄我。课间的时候,他的身边总能围着一群小孩儿,热热闹闹的,冲掉了“孤”这个字。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小孩儿眉清目秀,眼睛里养着迷路的星星月亮。不合身的外套衬得他的手看起来愈发的小。我接过他手上拿着的泛黄纸条,“亦可”两个字清秀工整,力透纸背。 “因为你的父母希望你做什么事都能行。亦可,就是都行的意思。”我把纸条叠起来,放在他上衣口袋,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吴老师说明天你就要去新家了,好好努力。你什么都做得到的,相信自己。”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吧,要上课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后跑进了教室。再走出教室时,他穿着合身的新衣服,慢慢地走向一对笑着看他的中年夫妻。我目送着他远去。 我站在孤儿院的路口看着小孩儿上车,小孩儿的脸贴在车窗上。他在无声地落泪。 车开走了。我被钉在一盏快坏了的路灯下,寒风不断灌进身体里,在身体各处翻滚,掀起巨浪,劈头盖脸朝我砸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后转头走进孤儿院。离别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时候的我从没想过,半年后,小孩儿会用这种方式和我、和世界告别。 没想过的事情不代表不会发生。 那天下午,我恍恍惚惚地上了吴老师的车。从下车到走到教学楼楼下,我感觉其他人一直在推着我大步向前,而我自己却不愿再往前一步。 每往前一步,都离小孩儿的血迹更近一步。我看着周围的人漂浮着前进,与站在原地的我擦肩而过。有人跪倒在我面前叫喊着,我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怎么突然天黑了?我问自己,他们是谁?他们在做什么?天怎么还不亮? 我的小孩儿呢?…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摊血,血慢慢向前爬行,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河流,瞬间把我淹没。 等我缓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吴老师的车里很久了。吴老师是个好老师,没有嫌弃我在他的车上赖着不走。 吴老师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努力扯起一个微笑:“小孩儿,是真不让人省心啊。” “你别太难过…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孩子。”吴老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侧过头去。吴老师略显尴尬地缩回手,打了个电话。 “喂,喔喔,是这样的,据说是因为这次考试成绩不太好,被老师骂了,怕回家又挨打,才…养父母吗?李教授那边说他们夫妻平时是对亦可要求严格了一些,但没有打过他。对他严格要求也是希望他能成才,为他们老李家争光。是啊,话是这样说。那好,那好,具体等明天我去派出所再说。好,好,就这样。” 吴老师挂了电话继续开车。我闭上眼,脑海里是小孩儿奔跑的背影。他一边跑一边笑,我追着他,想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吴老师的车在黑夜里潜行,不透光的隧道里,我看见的只有黑暗。 “小孩儿啊,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你。”我喃喃自语,车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一去不回。 小孩儿的葬礼过后半年,我结束了定期去孤儿院当义工的生活,回到老家。走到村口,我看见村里的小孩儿蹲在路边看着我,手里抓着还在垂死挣扎的蚯蚓。农村里的小孩儿像被放养的家禽,撒着欢在田里跑跳。他们捉蚯蚓是一把好手。不像小孩儿,只会捉蚂蚁,还常常让蚂蚁溜走。 我推开家里生锈的铁门,祖母在煤炉边换蜂窝煤。见我回来,夹好的煤摔在地上碎成煤渣。我不是个孝顺的人。上次回家,家里的龙眼树还没有开花,这次回来,龙眼树结了满树的龙眼,垂垂欲坠。 龙眼树花开了又败,小孩儿开始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消失。可我忘不了,也不想忘。小孩儿的死一直压在我心上,带刺的荆条紧紧缠着我,我喘不过气来。当听到李教授在庆祝自己妻子好不容易怀孕了的消息时,我只想回家。 我想,只有回家了,我才能松一口气。 我们非常重视生,但我们常常忽视死。 我们不应忘记,生与死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它们都值得被铭记。 放下背包的那一刻,游子才算真正到家。我拉过以前写作业时用的小方桌和小木凳摆在门口。我拿出本子放在桌上,看了一眼门外,门外青山依旧。 青山在,人未老。 拿着很久没有用过的笔,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想,小孩儿要是没有死就好了。我却没有想到,小孩儿其实并没有死。 他在我的笔下,在故事里,将获得永生。死亡对小孩儿来说,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想到这里,小孩儿的笑容在我脑海里愈发清晰。我在空白的本子里,写下第一句话:“小孩儿,晚上回来吃饭吗?” 写完这句话,小孩儿仿佛就坐在我面前。他用手拖着腮点了点头,打起了瞌睡,最后趴在了桌子上。毛绒绒的短发看起来很有光泽。 我看见门外的青山上,白鹤翩翩飞起。 小孩儿趴在我面前,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闷声笑得很开心。 “小孩儿,你看,大晴天。” 我看着小孩儿头顶的发旋,轻声说。 小孩儿啊,你永远都是那么可爱。真好。 可爱可爱,不可及。 图源:封面图片与最后一张图片来自LOFTER自由摄影师隐藏的达达, LOFTER用户名:隐藏的达达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jinhukb.com/wqbbzl/2161.html
- 上一篇文章: 师恩教育生活垃圾不要丢,做成让孩子尖
- 下一篇文章: 重大发现网红宝宝走红的第一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