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暖花开

繁花与共

小说

担当

李翠玉

一

屋子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吴田仰躺在冰冷的大床上，目光像一条濒临死亡的虫子，缓慢又毫无生气地从自己的瘦脚背一点一点向上爬，它是那么辛苦、又那么小心翼翼……才爬过脚趾甲一点点，它似乎就被一条万丈深渊阻住了去路。它努力挣扎着，可它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终于它像一粒支离破碎的尘埃瞬间跌落谷底。“不要……”，吴田痛苦地呼喊起来。“爸爸，你怎么啦？”“爸爸，我的‘公主’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爸爸，我要妈妈抱……”小希突然从他身边爬起来，她用稚嫩的小手揉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揉着揉着，就揉出许许多多的诧异和委屈。“小希……”，吴田再一次不能自控，泪水像一条软绵绵的绳子，他再一次被这些泪水五花大绑。现在，吴田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回忆，他甚至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患了失忆症。可是，那些鲜活的昨天已经和他如影随形，驱之不去了。他再一次紧紧抱住小希，仿佛一松手，小希就会像马佳一样，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马佳！”，吴田情不自禁再次喊出这个已经成为习惯的名字，可是，已经没有人回答他了，昨天的爱人已经化作尘埃······“爸爸，我很饿，很饿很饿的那种。”小希微小的近乎呓语，再次微弱地传入吴田耳际。“小希乖，爸爸马上给小希做饭去。”吴田轻轻放下小希，随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娃娃，然后快步来到厨房，一阵手忙脚乱后，他暂时安抚了小希，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继续和她的‘公主’去玩耍了。“唉……”看着小希无忧无虑的眼神，吴田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样安排。

二

幼儿园早就去不成了，自己和马佳的父母现在还无法来到这个封闭的城市，难道就自己带着小希，一天天在家里待下去吗？院里的同事们都还好吧？少了一个手术室护士，又少了一个呼吸科主治大夫，他们是不是更忙了？马佳已经为抗‘疫’牺牲了，我……吴田突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难道仅仅为了马佳的离开，我就可以停滞不前吗？想到这里，吴田点开手机，记得之前马佳说，某个贴吧里可以找到月嫂，他很快联系到她们，可是，她们都用最简单的理由一一拒绝了吴田。怎么办？总不能把刚刚才四岁的小希带到院里吧，也不能自己就以这个理由不去上班了。吴田用双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额头，“马佳？马佳？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吴田觉得自己再一次被绝望包围。突然，一阵很舒缓的音乐像一只只小蚂蚁穿过厚重的棚顶，轻轻爬到吴田近乎麻痹的耳朵里。吴田稍稍愣了下，马上反应出是楼上又在听音乐了。随着音乐的跌宕起伏，吴田模模糊糊想起马佳之前好像说过，小希的幼儿园老师就住在自己家楼上。那时，马佳还玩笑的说，等以后有时间可以一起去坐坐。如果马佳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唉”吴田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嘴角还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他快速从钱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又深情的看了看在房间里一心一意玩耍的小希，然后找个口罩戴上。他轻轻推开了自己的家门。楼道里很整洁，消毒水的味道很轻，吴田再一次为他之前忽略过这些细节感到羞愧，羞愧才漾到鼻尖时，他已经站到了4楼门前。舒缓的音乐分贝稍微大了些，但并不影响它的优美。吴田抬起了手，就在他的手马上敲到4楼门上时，吴田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至少他对楼上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幼儿园老师也只是马佳之前的一个说辞。万一要是自己记错了呢？又在这个非常时期，万一影响到人家家庭。“唉……”吴田又情不自禁叹气，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想到这里，吴田决定离开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迎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家居服，带着一只纯蓝色口罩的优雅女性站到吴田面前。“你好，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很清新的话音透过口罩缓缓传过来，从她清澈的眼神，吴田一下子把她归纳到好人系列。饶是如此，吴田还是嗫噜了好大一阵儿，也不知怎么说才好。这时，他一下子看见自己手中的身份证和工作证，慌忙递了过去:“你好，我是这单元的三楼，你的邻居。这是我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之前听马佳说，你是我孩子的幼儿园老师，因为有一点点小麻烦，很想你能帮我暂时带带小希。当然，你可以拒绝的，但是，如果你不拒绝，我也可以按工时付你工资的。”口罩后面似乎拂出一缕春风，对面的人一定笑了。这时，吴田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举着手里的身份证，傻傻的样子，像极了神话故事里一个被定住身形的妖怪。对面的人睫毛下垂了一下，她似乎在犹豫，几秒钟后，她接过吴田手里的身份证和工作证。“吴田”，“医师”，“那你就是这次战‘疫’中的战士喽！”“战士，你们为了市民奋战在一线，即使我不是小希的老师，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很愿意做个临时义工，帮你解决难题。”彼时，吴田的目光正停在楼道的窗玻璃上，室外的阳光正透过窗子的罅隙，一点一点向楼道里渗。吴田觉得对面的人的话语已经融入了阳光，瞬间包裹了他，暖暖的味道，像极了马佳的手。她没有摘下口罩，吴田也没摘下，她（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吴田的家，打开门，小希还在和她美丽的‘公主’玩耍，乖乖的样子让人心疼。“她是我的女儿，我上班时，想请你帮我照看她，当然，她很乖的。”说完，吴田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好可爱的宝宝，我一定是喜欢她的。”“可我不喜欢蒙着脸的姐姐。”“那小希也把脸蒙起来。”她说完就把目光投向他，吴田默默拿出一个口罩。

吴田再次抱抱小希，小希却把脸扭到一边，“爸爸的胡子好扎，爸爸是个不讲卫生的人，小希喜欢蒙着脸的姐姐了。”

吴田盯着小希亮晶晶的眼睛，半天没说话。透过口罩，他仿佛看见她，冲他做了个得意的微笑。

三

虽然才下过雨，阳光依然很暖，吴田觉得老街又魁梧了许多。先前的熙攘、拥挤、热闹也成了鲜活的昨天。好再来粥铺、光明电脑、阳光一家人摄影……这些昔日最繁华的商铺今天全部用卷帘门蒙住了门面，他们也用这个特殊的大口罩在保护自己吗？吴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时，他突然有摘下口罩使劲做个深呼吸的冲动。他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冲动被迎面匆匆走来的一个人破坏，吴田明显感觉到那个人在要经过他时，稍稍绕远他很多。“唉”，吴田又长长叹口气，他想，就是再迎面遇到好再来粥铺的老板，或许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了。

才想到这里，吴田已经踏进了I医院的大门，这么快。以前，吴田总是嫌从家到单位的这条路太长。今天，他竟然觉得它是那样短，仿佛他还没么来得及吸入一口纯新鲜空气，就被单位的磁场吸了进去，还是马上备战吧，“加油！吴田！”吴田使劲握了握拳，自己给自己打气。

吴田粗暴的把自己塞到防护服里，这时，他突发幻想，等这次战“疫“结束了，自己一定努力学习，努力发明一种能”呼吸”的防护服,如果自己的发明能够成功，那么，所有在一线战斗的工作人员，是不是就会减轻更多的痛苦。吴田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他心情愉悦地开始工作。

等汗水又因为没有出路大声向吴田抗议时，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铺天盖的向吴田袭来。“天啊！”

走廊里，肖安抱着一张CT片子，整个人贴到了墙壁上。透过洁白的口罩，吴田感觉到她已经泪流满面，那一颗一颗从眼睛里蹦跳出来的泪滴，已经形成了地球上最汹涌的海洋。许多同事都站在原地，吴田真心觉得他们都很想走过去，安慰她、鼓励她。可是，除了悲伤继续扩散之外，他们依然站在原地。可恶的病毒，它穿着隐形衣，嚣张的藏匿于无限存在的尘埃里，它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无时不刻在阻挡亲人和亲人的热情拥抱。

“可怜地肖安。”吴田摇摇头，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缓缓走上前去，用带着消毒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肖安的肩膀，“去隔离病房吧，我来做你的主治医师，相信我。”

肖安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我才29岁，我不想……去隔离病房，还有更多等着我去……护理的患者，我还要去看爸爸、妈妈……”隔着厚厚的口罩，肖安断断续续的哭诉着。

吴田觉得自己快崩溃了，那一片汹涌的海洋已经从肖安的面颊上蔓延过来，继而淹没整个走廊。“相信我，相信我……”

肖安轻轻推开吴田的手掌，抱着那张已经和死亡通行证相等的CT片子，慢慢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突然，吴田狠命的把拳头砸向墙壁，痛感再一次吞噬了他。

四

街道依然很魁梧，吴田的脚步愈发沉重，由于行人稀少，吴田还是很快回到了小区。出示特别通行证后，门卫把吴田放了进来。小区里很安静，休闲区的健身器孤零零的挺立在那里，像失恋的少女，苦苦等候昔日爱人的归来。

吴田当然也没时间搭理它们，他快速奔向2栋，快速推开楼宇门，快速打开自己的家门。“小希，小希，爸爸回来了，快让爸爸抱抱！”吴田来不及摘下自己的口罩，就冲着女儿的小房间大声喊起来。

“对了，要消毒，要洗手。”吴田快步去了卫生间，稀里哗啦好一会儿后，他重新回到客厅，“小希！小希”，吴田诧异地推开小希房间的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小希的身影。

“小希！小希……”

吴田声嘶力竭地喊着，慌乱已经让这个沉稳的男人暂时失去了理智。这时，骤响的手机铃声吓了他一大跳，吴田慌忙接了进来。

“您好，我是你的楼上，鉴于种种原因，我觉得你的孩子还是待在我家里比较好。”

“谢天谢地！”吴田长长出了一口气。

“还有，您就不要过来探望她了，一会儿，我们可以加个